第二十五章、行尸走肉
大风吹过，树叶纷纷落下枝头，现已是秋天，落叶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不过今天在李弃看来，这样的落叶似乎很不寻常。李弃放眼四周，原本枝繁叶茂的院落，已经好多树枯萎了，它们露出了狰狞扭曲的姿态，就——好像——是柳儿描述的三十个姑娘的尸体。
而在这时，李弃感觉黄太阳的皇天结已经很弱了，在这个很弱的结界下，隐隐透出了衰老死亡的气息，就像是不梦洲老人，甚至，更像是徘徊于人世间的幽魂亡者。
角落里，一个刺目惨白干枯的身影映入李弃的眼帘，一个惨白的头发，干枯的身体，满是褶皱的老人，佝偻着身体蜷在角落里，不停的写着画着，几近疯狂，“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皇天结要没落了，我的心血啊……”
“师傅……”李弃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黄太阳，这是他的真身吗？为什么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四五十岁而已，怎么如今短短时候竟老了几十年。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李弃冲向前大喊道，而近处的黄太阳看着越发的老了，这让李弃觉得很愧疚，她发现自己这个做徒弟的太不孝了，太不关心自己的师傅了。
“李——李弃！”黄太阳从自己的皇天结里拔了出来，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李弃，好像回过神来，却什么话也没说。
突然间，李弃腾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傅，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老。为什么，公孙死后，长生不老药毁掉后，你会突然这么老！”
听到了这话，黄太阳一改往日疯癫的模样，慈爱地看着李弃，叹道：“看来，你什么都猜到了，春秋说过，我本不该招你为徒，她说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会坏事的。”
“师傅，公孙春秋造长生不老药是不是为了你，一直以来，是不是你吸食了教坊司的姑娘们！”李弃发现，眼前的黄太阳已经很陌生了。
“也许，当我求着你为徒的时候，我就早该猜到有这么一天了。”黄太阳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能看破我的皇天结，自然终究有一天能看到我的本尊，那么我的一切，都瞒不住你了。”邓迟顿了顿，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徒弟，就像望着自己最杰出的作品一般疼惜，“可是我忍心把小宝贝你赶走呢？我恨不得多教你一点，让你多学一点，就让你这么走了太可惜，我会太舍不得的，可是呆得越久，你知道得越多，所以我要在你看穿我结界的前离开你。李弃啊，不要怪师傅这么早就赶你走了，实在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秘密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不是上仙吗？不是长生不老吗？为什么要干这么龌龊的事情！”李弃不理解，完全不理解，因为在她的心中，黄太阳就犹如一个神明。
“上仙？上仙也有老去之时，终归也有寿终之日，福报再长，寿命也不过万年，我来到人间之时，已经活了五千多万年了，在天方域的历史上，我是英年早逝，但福报已经终了，其实，那时的我，确切来说已经是死了。”
这个结果，李弃似乎已经猜到了。
只听见黄太阳话锋一转，情绪也开始激动了，“可是啊，我不甘心死啊，若是我死了，皇天结该怎么办，失传了！那群天上的笨蛋，他们根本没有掌握到皇天结的真谛，还居然引以为豪，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是天方域赖以生存的命脉，我不想让它付之东流，不能让天方域没落啊。所以一直以来，我因为迷茫结界未来的方向而无法超生，害怕死亡而无法超度。我故意躲在自己的皇天结里，让五方各域的生灵都看不见我的本尊，为了灵魂不灭，我躲在了一个有一个的亡者身上，逃避鬼官的追捕，这一逃，就是将近千年。”
“原来，他也怕死。”李弃心中突然充满了同情，自己不也曾像他这般躲到李琪的身体里，靠父亲的力量躲过鬼官的追捕吗？李弃发现自己其实跟黄太阳很像，太留恋于这个世界，太害怕死亡了。
“可是，死人的身体终究是不好用的，长此以往，我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虚弱。后来我依附在活人的身上，直到几十年前，依附上了最后一个人，邓迟……”
“也就是说，真正的邓迟一直还活着，却被黄太阳控制了？”李弃冷汗直冒，即使年来真正的邓迟一直被黄太阳依附，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怪不得这样的肉身一直在老，怪不得我从来没有发现黄太阳是借尸还魂的。”
“可是，尽管活着的肉身好用，但我的灵魂在长期依附之下不堪重负，后来我发现，本来应该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灵魂居然也会衰老，假如再这么下去，我的灵魂必将灰飞烟灭，当上一个活肉身死去后，我拼尽全力依附在当时还年轻的邓迟身上，却发现自己的灵魂开始迅速的衰老。其实啊，我本来可以活得更久一点，也许是自己不重视身体，废寝忘食，最终我几乎是青年暴毙的，这对于基本上是无疾而终的仙人来说都是很少见的，所以我死的时候看上去还年轻，可你见到我的时候已经半老了，其实这全是长期还魂的副作用的。”
李弃点点头，确实，李琪的肉体让当时的李弃感到很不舒服，若不是当时孔方劝自己成为鬼官，说不定，自己的下场会跟黄太阳一样，想到此处，李弃开始后怕起来，这时她才发现，其实血见愁苦心积虑地想抓住她，其实应该也是为自己好的。
只听得邓迟继续说道，“可是这个时候，公孙找到了我，我真的没想到，这个我从来不曾理睬的形同虚设的夫人，居然这时候还义无反顾地帮助了，为了不让我消失，她拿年轻女孩做药引，让我吸食姑娘们的精血维持灵魂的不老。呵呵，可笑吧，黄太阳居然要躲在一个凡人的皮囊里，依靠公孙的不死药才能维持自己灵魂不灭。”
讲到了此处，一向毫无爱情可言的黄太阳激动情地说道，“其实，该死的是我，公孙是迫无无奈的，她是爱我的啊，不想让我死啊。哎，是我太无情，太自私了！假如还有来生，我便不想再错过了——”
“你知道吗？为了你的名誉，为了保护你，公孙死得很惨，她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师傅，有时候，我觉得你很无情，对于天下所有的女人，对于天下生灵来说，你都太无情了。”尽管如此，李弃还是觉得自己说这话还是显得那么无力，自己的父亲可以屠杀仙人，自己却可以无视他的这种滥杀无辜的行为，那自己现在有什么理由可以指责黄太阳，是因为他滥杀无辜吗？好像——不是的，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鬼官，自己了解作为鬼魂的痛苦，是为了防止他和老鬼一样灰飞烟灭、永不超生，那么自己也必须和血见愁一般，一般无情的超度自己的师傅，为了不让这场悲剧重演，她必须狠下心肠，“为了留恋世间，作为上仙的你可以这么不择手段，即使当年同样借尸还魂的我，也不能认同。拿无数人的命换取你生命的延续，现在作为鬼官的我，也绝不会让这事再发生！”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黄太阳坦然地说道，脸上再次露出了神秘动人的微笑。
就在黄太阳话音刚落之时，李弃的皇天结被打开了，那是一个犹如刺猬一般的结界，原本光滑的结界壁如今好似一个插满了几尺长利剑的刺猬，像是在为自己防御，又像是要扎入黄太阳的灵魂中一般。
“为什么，自己会发出这么奇怪的皇天结？”李弃大吃一惊，连自己也迷惑了，本来想要拿出哭丧棒超度黄太阳的她，居然不由自主的发出了皇天结，这是黄太阳的皇天结，这是他一手一手的教会自己的皇天结，李弃心中一酸，还记得眼前的人曾经说过，皇天结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变化的，原来，自己的内心跟这个刺猬般的皇天结一样的矛盾。
“原来，我在想用利器超度黄太阳的同时，也想用皇天结保护黄太阳吗？难道，黄太阳不该超度升天，难道，我还想让他像现在这样尴尬的活着，难道，我也留恋自己的师傅，不想再失去一个身边人吗？”李弃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皇天结，惨然想到。
就在此时，黄太阳的眼神如同死灰复燃，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就好像疯了一般，也不管李弃的皇天结是不是扎人，扑在了上面，沉醉地说道，“太激动了，我这辈子也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皇天结，你瞧，满满的全是刺啊，你知道要展开这个结界比正常的困难千杯万倍，你果然是神的女儿，我没有看错你，没有教错你啊，哈哈哈哈……”
李弃看见了黄太阳血红的双眼，暴露的青筋，就像垂死的人抓住的救命稻草，显得是那么吓人，“师……师傅……你……”
“我没有太多了力量，甚至包括整个天方域，都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因为力量的落没而不得超生。现在，看到了这样的你，我好想有些明白了。”渐渐的，黄太阳脸上出现了一种超脱的表情，他不由得问道，
“李弃啊，告诉我，力量究竟因什么而存在！”
“我记得，我的父亲说过——
——为了你最爱的人——”李弃沉思片刻，坦然说道。
“那么，你追求力量吗？”
“追求。”李弃回答。
“你是女子，你不需要保护谁，你更是鬼，你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那么，你仍然追求力量。”
“同样为了爱我的人。”李弃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想起了夜死前那一夜惊天动地的一击，想起了过往无数次救自己的场景，假如说，夜的强大是为了最爱的人，那么，自己追求力量，为了当年救自己的父亲，还有……还有……
想到此处，李弃又说道，“自私的说，我想学皇天结是为了复活我的父亲，但是经历了很多，让我觉得，力量是为了天下所有像我父亲那样的生灵，我想救赎他们。”
“救赎，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为了救赎啊……”黄太阳仰天惨笑，“原来我的皇天结止步于此是因为我的自私啊——
哈哈哈哈，对啊，那些仙人们，都是自私的啊——
哈哈哈，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我根本不配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啊——”
“师傅，师傅——”看见癫狂的黄太阳，李弃心头一震凄凉，这样的师傅，即使自己没有用皇天结破开邓迟的肉身，把他从里面拔离出来超度，这样的黄太阳，其实也等同于死了。
“那么，我究竟还要不要抓师傅去鬼方域呢？”李弃迷茫了，即使李弃知道，把师傅交给鬼官其实是为他好，可这是自己的师傅，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她李弃从来也不想做。
“或许，师傅的结界越来越弱了，鬼方域的鬼官会找到他的。”李弃心中安慰起自己，最终她当做从来也不知道这件事，离开了邓府，她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