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婚礼

    “来，笑一个，对。”

    “嘴巴抿一下啦，笨。”

    “睫毛不要乱动！”

    巴掌大的化妆间里，林学婷正撅着屁股给一身洁白婚纱的辛愿化妆，边化边忧愁地碎碎念：“你啊，都多大了，连妆都不会化。”

    辛愿像个布娃娃一样安安静静地听她摆布，低垂着眼睫，时不时轻轻地应一两声，声音是破碎的嘶哑。

    林学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疼得发紧，却还是强笑着，继续没完没了地碎碎念。

    “好了！”林学婷给她固定好头纱，“来，看看，有没有被自己美一脸？”

    辛愿听话地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好久才轻轻地嘶哑地说：“嗯，真好看。”

    “那是，我的化妆技术可不输叶敏那个小丫头。”

    门被轻轻地推开，叶敏探了脑袋进来，小心翼翼又愁眉苦脸地说：“小愿姐，学婷姐，小念一直一直哭，我实在是哄不住啦。”

    辛愿立刻说：“抱她进来。”

    “好！”叶敏立刻跑出去，抱了个缩在襁褓中嘤咛抽噎的小婴儿进来，看起来是已经哭了很久很久，嗓子都哭哑了，小鼻头红通通，两眼泪汪汪，悲伤地吐着泡泡，辛愿一看到就心疼得想哭。

    她接过孩子，小心地拥着，抚拍着她脆弱柔软的脊背，一声声温柔地劝哄。

    小宝贝很乖，对妈妈嘶哑的声音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渐渐安稳下来，蜷缩进妈妈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指，咿咿呀呀地，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

    她叫唐念，是辛愿和唐砚之的孩子。都说女儿长得像爸爸，小唐念也不例外，五官温婉柔和，带着点古典雅韵，特别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弧度都和唐砚之一模一样。

    辛愿一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温柔的奶香，就怎么也不肯松手。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这是她挚爱的那个人，拿命换来的孩子。

    他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她才知道，不论选择顺产还是剖腹产，大人都很危险，他的身体太虚弱。

    而他一直都瞒着她。

    他疼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天才挣扎着生了下来。

    他只拼着娩出了孩子的头，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躺在产床上艰难地喘息着，眼神已经涣散得无法聚焦，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反复吻着他汗湿的额头，哀求他再坚持一会儿，也没有办法挽回一些什么。

    他真的不行了。

    医生已经在摇头。他们准备直接把孩子拽出来。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一直虚弱颤抖的手忽然又有了力量，紧紧地，紧紧地反握住了她，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颤抖着，微弱地吐出了五个字。

    小愿，我爱你。

    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再也留不住他了。

    他素来温和内敛，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善良而自卑，又没有安全感，他们在一起之后，无论她怎么撒娇哄骗，他都从来没有说过爱她，只是抚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又哀伤地喊她一声傻丫头。

    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他现在开口，是因为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说了我爱你，却连她哭喊着的无数次我爱你都没有等到，就闭上了那双总是温柔得让她沉溺的眼睛，握着她的手，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医生红着眼眶，把孩子从他身体里拽了出来，那么痛苦的事情，也都无法再让他有一丁点的反应。

    “失血达到2000毫升！”

    “失血达到4000毫升！”

    “嘀——嘀——嘀——”

    心电图已经成了一条直线，他走了。

    他连看孩子一眼都来不及，就走了。

    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

    —

    辛愿抱着孩子，心脏痛得她想把它挖出来，扔得远远的。

    可是她没有哭。

    今天是他和她的婚礼，她不能哭的。

    他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曾经和她说过：“小愿，我欠你一场婚礼。”

    她说：“我不要婚礼，只要你。”

    他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结婚，好吗？”

    她笑了，连连点头说好。

    砚之啊，那时候的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我说这样的话的呢？

    你是不是，难过又幸福？

    那么现在，不要难过了，好吗？

    我们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

    教堂里摆满了粉红色的鲜花和气球，红毯铺地，从华贵典雅的大门延伸到圣洁端庄的礼台。

    音响里播放的不是婚礼进行曲，而是一首温暖却又哀伤的情歌。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走过了人来人往

    不喜欢也得欣赏

    我是沉默的存在

    不当你世界只作你肩膀

    拒绝成长到成长

    变成想要的模样

    在举手投降以前

    让我再陪你一段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来我没离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陪你把想念的酸拥抱成温暖

    陪你把彷徨写出情节来

    未来多漫长再漫长还有期待

    陪伴你一直到故事给说完

    大门缓缓开启，辛愿一身洁白婚纱，被辛父牵着，缓缓地踱了进来，花童是林学婷的一双儿女，欢快地挥洒着手上的花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礼台上，慈眉善目的神父温和地注视着美丽的新娘，伴娘叶敏眼底含泪，却拼命地维持着笑容。

    伴郎顾昀两手捧着新郎装裱华丽的彩色相片，轻声地安慰鼓励着就快要泣不成声的叶敏。

    “妈妈，妈妈，新郎在哪里呀？”

    “是…相片上那个叔叔呢。”

    “啊，为什么是相片呀？叔叔今天没有空吗？”

    “……”

    “但是新郎好好看呀！我以后长大也要嫁给这么好看的新郎！”

    好奇而充满疑惑的，是孩童稚嫩而不谙世事的声音。

    辛愿的视线，终究被泪水模糊。

    渐渐地看不清礼台，看不清顾昀，看不清相片里那张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清俊脸庞。

    世界变成一片雪白，数不尽的回忆开始在辛愿脑海里重演，最终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她去蹭课的那个教室，一样的讲台，一样坏掉的窗户，一样的人。

    细腻温柔的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第二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你要坐我这里吗？”她听到他温和地开口，深深地注视着她。

    那大概是全世界最动听的声音了吧，像潺潺溪水，洁净清润，叮咚流淌。

    她红了脸，也红了眼，低头羞涩又幸福地笑起来：“其实我是在看你呀。”

    他愣怔片刻，然后也红了脸，轻轻地笑了：“这么巧，我也是。”

    他笑得眉眼弯弯，她却笑得热泪盈眶。

    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挚爱啊，为什么我没有一开始就爱上你？

    我只是慢了一点，你就罚我等你一辈子。

    可是我啊，心甘情愿受罚呢。

    亲爱的砚之，我们终将有见面的那一天，对不对？

    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让我认认真真地跟你说一千一万遍，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