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最后之别
悬崖之上，隐身的地只孔方反手静静地等待李弃的归来，悬崖上的风吹乱了孔方的一头白发，在皎洁的月光下，这样的孔方依稀能让李弃想起他当年俊朗的模样。
“怎样，你是不是让他们见面了。”孔方瞟了一眼李弃，几乎看透了她的一切。
“要不是因为她，我爹也不会得到消息千里迢迢的救我，所以，只要是她的愿望，我都会尽量满足的。”李弃回答道。
“然后接下来呢？”孔方几乎是用一种质问的语气，他当然希望李弃能将姬霓带回去，但假如李弃还有其他的答案，他也依旧会全力支持。
“她总归是要回去的，能见上修罗一眼，我相信她也会乖乖跟我走的。”李弃叹了一口气，道，“毕竟只有投胎，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孔方听罢，凝视了李弃很久，他想起了曾经无条件就帮人的李弃，想起了施堂斋那起死回生却痛不欲生的小女孩，他一直以为李弃会让姬霓跟修罗相守到死的，可是没想到李弃却有这样理智的回答，便感概地说道，“你明白了很多，似乎没有那么任性了。”
“其实我也不是冷血动物。”李弃哀怨地说道，“明明是喜欢人家的，可见了那么一眼便得走了，为什么人生会是这么无常，为什么我们只能默默地看着你的父亲活在水深火热中却丝毫不能帮忙？！因为我们是彼世的人了吗？已经没有权利在参和人事间的事了吗？”
孔方心疼地看着李弃，走向前抱住了她，“因为我们是在超度他们，我们只是他们的明灯，是指引他们归途的人，那么，就让我们好好看着他们吧。”
听着孔方安慰的话，李弃似乎好受了很多，她低头远望碧落阁的两个人，突然问道：“你说说，他们会说什么？”
“为什么我有种预感，若是我们不去偷听的话，会坏事的。”
却见孔方话音刚落，姬霓雪白的鬼影便从碧落阁冲天而出，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发出金色的光芒，指引着她冲破结界，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李弃与孔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姬霓便消失在天空之中了。
“怎么回事？姬霓怎么走了，她不是在结界里出不去吗？怎么？怎么？”望着原来虚弱无比的姬霓就像有了神一般的力量，李弃追向前去，诧异不已。
“这是修罗王朝的结界，只要拿着我父亲的东西，经过我父亲的允许，便是鬼也能破界的。”孔方皱眉寻思道。
“那，那她想干什么？！她不是答应我见了面就回去的吗？她，她一个公主怎能不守信用！”李弃脑子一时间乱成一团。
“看来，她是想尽最后的气力帮我父亲带消息出去的。”因为孔方明白，深入困境的修罗落魄到只能依靠一个鬼魂来帮忙了。
“带消息？给驻扎皇城千里外的修罗军？”修罗军是修罗现在唯一死握着的强大军队，据说修罗为了控制军队大权，每次发出去的消息，都是带着暗号的，是根据当月月象画出的暗号，每月每日每时都会不同，便只有将军以上的领军才有权利熟知暗号，所以罗刹当时想假传圣旨控制修罗军却无从下手，便是这个原因了。所以罗刹对修罗很是忌惮，他将修罗关在这个完全不可能联系的地方，就是防止修罗带消息给修罗军，即使十六卫防御能力绝不差于修罗军，但这种内战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
孔方点点头，“以她那虚弱的能力，能这样飞出去已是勉强了，更别说要进到那阳气十足的军队里，恐怕，这次她便是有去无回了。”
“快！追上她。”李弃拉着孔方，朝姬霓远去的地方奔去。
月色之下，夜晚的鬼在月色的衬托下渐渐恢复了自己的力量，飘渺的姬霓身轻如燕，便是如流星一般飞逝而去，而当李弃与孔方追上姬霓的时候，此时的姬霓已经用尽自己几乎所有的力量奔进了修罗大营。
“抓住她！”李弃说着冲进军营，却被孔方一把拉住了。
“你还是随她的心愿吧，这是父亲的托付，若是完不成，她死也不会瞑目的。”此时的孔方却说道。
“那难道看着她魂飞魄散不成？做魔的只能灰飞烟灭，她好端端一鬼魂，老老实实投胎便成，干嘛选择这条死路！”李弃气道。
“这就是轩辕国的公主啊。”孔方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将消息放在大营的姬霓，看见了将军们对突然出现的手谕诧异不已，只见她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死而瞑目的微笑，便是心愿已了，便是这渡去之时，就在这一瞬间，那雪白的身影便渐渐的模糊了起来。
“别死啊——”李弃说着冲进了军营，展开结界将渐渐消失的姬霓包裹起来，这便也只能支持她一时三刻不至于消失，李弃知道，迟早姬霓都是得走的。
“李弃，是你！”姬霓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见欣慰地一笑，对她来说，李弃能作法让她见修罗一面，姬霓也是心满意足，便再是有千万欲望，也不便再说出口了。
“走，我带你去见风僭越。”然而姬霓未说出的话，李弃却心领神会，她快速地将她虚弱的灵魂捧在胸口，拉着孔方奔回了碧落阁。
“风僭越啊风僭越，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当姬霓虚弱的灵魂回到了修罗的身边时，那雪白的身影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即使是鬼是魂，这样的笑容也依然灿烂美丽。
姬霓恍然记得，从小到大，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把一个任务交给一个鬼魂，这对曾经根本不信鬼神的他来说简直是个笑话，然而现在他看到了鬼魂，这不得不让年老的他觉得世间之大。
整整一夜，修罗没有合眼，他从来不相信鬼魂，因为他觉得鬼魂是骗人的，然而他依然等待着，等待着这个也许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启明星升起了，天就要亮了，好一个漫长的夜晚。修罗长叹了一口气，睡意朦胧的他见到了飘然于上方最美丽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烟花般转瞬即逝，随后便和飘忽的身影一同坠地。此时年老的修罗顾不得拿起拐杖，他飞速地从床上下来，衰弱的他扑到了姬霓的身边，正想接起姬霓之时却发现那仅仅是个飘忽的身影，而作为凡人的他根本触碰不到她的存在。
没有了支撑，强行下地的修罗穿过姬霓的魂魄，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看到了倒在自己身边的姬霓，看着她想扶起自己，残忍的是每一次每一次，他们都只能错过。
“是啊，错过了，你年轻时，我们只是敌人，我是敌国的公主。
你见到我时，我已经国破家亡，身死白绫之上。
我就在你的身边，可你从来看不见我。
我看着你一点点的变老，而当你见到我时，我也要走了。”
姬霓深情地看着身边的修罗，即使他已是老态龙钟，白发苍苍，步履瞒珊，他依然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改变过，姬霓不禁苦笑，为什么自己这么死心眼儿，高高在上的她曾经谁也不看一眼，为什么，喜欢的人却这样转瞬间的老去，岁月为什么竟如此的残忍，相爱不能相见，即使是见了，也同样触碰不到。
“我知道，你肯帮我，其实是喜欢我吧。”站不起来，已经站不起来了，修罗便索性仰面躺在地上，愧疚地说道，“早知你帮了我便魂飞魄散，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愿你去犯险。”
见修罗已然明白，姬霓心中一酸，她不想承认什么，因为即使承认了，风僭越对她的只是感谢，而不是爱，是啊，自己对他的相思，即使是到死了，也不会说出的。
“今日总算看清了你的模样，果然，你还是很美的啊。”修罗长叹一声，伸手便要抚摸着她的脸，戏谑地笑道，“假如你不死，我便把你从轩辕国挖出来做我的妃子。”
听到了这话，姬霓不知怎么地就哭了起来，“是啊，风僭越，我知道你是同情我，同情我是个国破家亡的女鬼，可是为什么我要喜欢你，即使在我魂飞魄散之际，我也依然想要回到你的身边，就让你抱着，能这样多好。”这些话，姬霓多想说出来，可是她那该死的自尊让自己到死也不肯讲出。即使自己为他做过了任何事情，可总是说不出对他的爱。泪水一滴滴落在了地上，溅起了地上薄薄尘土，她就这样望着修罗，渐渐地离去。
迷茫之中，身体突然有了一股热量，姬霓心念一动，见修罗从地上坐起，一把竟然搂住了将魂飞魄散的自己，即使这样的男人依然衰老，即使曾经马上健壮的风僭越已然不复存在，可他的心中燃烧的火焰从未熄灭，就像自己对他同样灼热的爱情，是没有生死，没有国度，没有仇恨所能阻碍的。
姬霓心中恍然，便是这样的自己，怎能与他靠近，她远望崖顶，见黑衣素裹的李弃站在崖顶，露出了慈悲悯坏的表情，姬霓释然，她知道，这又是李弃帮了自己。
“即使我老了，也让我风流一回吧。”即使知道自己将死，风僭越的脸上依然没有痛苦的表情，姬霓知道，这并不是风僭越不痛苦，不想哭，而是对她最后的鼓励和爱。
烟消云散之间，姬霓分明看见了那个年轻英俊的风僭越，他就这样横抱着自己，俯下身子，那性感的嘴吻着自己的双唇，是这样炽热激情。这也便是姬霓对人生最后的记忆了：
“是啊，你从来没有老，永别了，那个年轻的风僭越。”
一阵清风吹过，鸡鸣之后，天已然破晓。碧落阁之中，依然只剩下了那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修罗，他就这样倒在地上，他不想起来，也根本起不来了，幽幽山谷之中，飘荡着他仰天的长笑声，是悲苦，是凄凉，是感慨，是心痛，就像离别的哭声，久久不散。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后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华发终年，妊娠逢灾，老病生死，皆归尘土。怜我世人，轮回六道，慈航普渡，苦海救赎，众生之魄，生生不息，魂兮归来，往生后土。”
碧落阁的悬崖之上，身披黑衣的鬼官李弃吟唱着往生之咒，便是给烟消云散的姬霓做最后的送行。
“总有一天，你们灰飞烟灭、烟消云散，甚至不得超生的灵魂，我李弃都要救赎，用我的皇天结，让你们再次超生。”风刮起了李弃披散的长发，她拂了拂自己的头发，心里暗自想道。
“李弃，快，快回到你的那张皮里，罗刹召见你呢？”远处，孔方疾行而来喊道。
“找我干嘛？”李弃皱了皱眉头，这天还没大亮，他罗刹急吼吼找自己究竟何事。
“我猜是向你要画的，你究竟画好了没有。”孔方问道。
“好了好了，幸好画好了，还等着过几天给他送过去呢？”李弃边答边往自己的住所跑，自己从皮里出来，如今那张皮还躺在床上，若是被人摇上几下，必定会泄了气的，李弃必须要在事情败露之前赶紧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