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心魔所困

    “我是神吗？他的生死真的是我所能控制的吗？”

    当所有人都走后，空荡荡的长生殿里只剩下了罗刹一人，这是他父亲的住所，满屋子充满的都是他的味道，不管他是否老去，几百年来，这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真的很希望，这一切永远不会变，父亲也永远不会老，而自己也还是那个刚刚回宫充满报复的年轻太子。

    但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父亲已经很老了，很快就会死了，在短短的日子里，罗刹真的很怀疑，是否真的能让上天接受自己这个同姓皇帝，不，不，他必须得到这个皇位，如若不然，自己面对的是死亡，只有与国同寿，自己才能得到新的生命。

    父亲啊，请您撑到儿臣当上皇帝的那一刻吧。沉思中的罗刹贪婪地想到。

    “那个老皇帝快死了，你还指望他能长命百岁。”空荡荡的长生殿里，似乎有人回答着罗刹的呼唤。

    “你是谁？”罗刹警觉地喊道。

    “等他死了，同姓是不能为王的，上天只会选择另一个接班人而不是兢兢业业、操劳了一生的你。”莫名的声音似乎说出的罗刹的心声。

    “哼？那又怎么样，即使父亲只有几天可活，我也要向上天证明我才是苍穹皇帝最合适的人选。父亲不也是浩瀚大帝的儿子吗？他也不是被上天认可称帝了吗？为什么父亲可以，我罗刹不可以！”

    “真的吗？”大殿中的声音冷冷一笑，似乎看穿了罗刹心中的一切，“你其实在心虚吧，时间太短了，根本不能有时间显示你的能力，根本不够用啊……”

    罗刹心念一动，绝望地喊道，“那能怎么办，我也希望父亲不要死，我从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长命百岁，我甚至还希望我称帝后他能好好的当太上皇颐养天年，连父亲这些年来也寻求长生，但现在还不是老了，生死岂是我能控制的。”

    “其实，你可以啊，你可以帮他一把……”大殿里的声音阴沉沉地说道。

    欲望就像一颗随时会燃起的火种，点起了罗刹心中的明灯，这个声音已经不再显得如此敌意，“你倒是说说看。”罗刹沉吟片刻，说道。

    “你把老皇帝丢在一个孤立无缘的地方，让自生自灭，当然，他已经无法自理很快就会死的，你要让他死得很痛苦，很绝望，很孤独，只有这样，他才会堕天成魔——”

    “混蛋！”罗刹愤怒地打断了大殿里的声音，“你要让我去害我父亲，不行，绝对不行！”

    “你也不是间接害死了你的多少兄弟，为什么父亲不可以？”大殿里的声音冷冷一笑。

    “那是成魔了，灰飞烟灭不得超生，那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罗刹还不至于不孝到这种程度。”罗刹挥袖而去。

    “成魔不是死了，是得到永恒的生命，你父亲不会死！”大殿里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不死，不会死！”罗刹停下了脚步，显然这句话打动了他。

    “堕天嘛，只不过是过程难受了些，接着他便成魔，得到永恒的生命，一旦成魔，鬼方域的鬼官就拿你父亲没办法了，换句话说，他就像你希望的那样，长命百岁了——”看到了罗刹的犹豫，大殿里的声音赶紧劝道。

    “不死，长命百岁？”罗刹更是犹豫了，他清楚的知道，父亲不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们人啊，就觉得魔吃人可怕，其实你们也不是杀人，跟吃人的有什么区别，魔也有感情，有能力，甚至很难衰老，你看看，魔神昼夜大帝不就是好好的吗？

    不就是长生不老吗，魔可以带来你父亲需要的所有东西，你这个孝顺的儿子只不过是帮了他一把。”大殿里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父亲会很痛苦。这是罗刹不想看到的，尽管父亲杀了自己无数的亲人，可是罗刹也不希望自己仅剩的几个亲人也这般痛苦的离去。

    “没有盘湼哪能重生，等他成魔了，你就有大把的时间去让上天承认你，你现在还不到70岁，其实你还能活到八九十，那这样你至少有百年的时间可以去改变，这不是很好嘛？”

    “百年，一百年！”这个数字赌罗刹诱惑太大了，退一万步讲，即使到时上天也不认可他，他也同样做了百年的代名皇帝，仅仅只是这样，他就知足了。

    “是啊，可是你的父亲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最多一两年时间，他就会被鬼官带走。一年还是一百年，一切就看你自己了——”大殿里的声音渐渐淡去了。

    罗刹没有再说什么，他坐在修罗的龙床上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他长叹一口气，站起大喊道：“来人啊，把陛下带碧落阁好好休息！”

    碧落阁，大光明宫外的十四坊里的一个小景色，这个小楼阁建在悬崖的底部，湖水环绕，只有一条幽静的悬崖小路通向碧落阁。曾经这里风景很美，却因为湖水是死水，渐渐的变臭了，老人们说十四坊里那些争斗牺牲下来的女人，很多被投进了这里，或者自杀在了这里，所以湖水才臭的。

    想来罗刹把修罗丢在这里几乎是绝了，修罗不会水，自然不会泅水逃跑，那唯一的出路却是一条上百级台阶的通天小路，而连走也走不稳的修罗根本爬不上台阶，只要在崖顶找人看守，这就是个最好的天然囚笼。

    杜绝了修罗向外通信的可能，修罗一人独孤的呆在里头，没有任何人能走下碧落阁，湖水是死水，甚至送饭也是用荷叶包好从崖顶坠下去，而从不用收回。

    罗刹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年老的父亲便会在没有依靠下迅速的堕天。

    冬日的碧落阁，冷风从破旧不堪的窗子外吹了进来，掀起了落满了灰尘的蛛网般的纱帐，卧室的尽头，修罗僵卧于床上，衣衫单薄的他如风中的一片树叶，随时可能凋零。此时的修罗又冷又饿又气，冷风一直从没有关起的门外吹了进来，奇冷无比，冷到在他迷离的双眼里，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湖面飘来了尸体般的恶臭，就像死去多时腐烂的尸体，而修罗清楚的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一具腐尸，想到了这里，手臂上的印记不由得剧痛无比，意识渐渐的模糊，一件件的闪出，却又一件件的消失不见，任由修罗怎么抓也抓不住了。

    “双七郎啊，你在哪里啊。”这是罗刹的小名，还记得他是修罗的第四十九个儿子，七七四十九，所以罗刹的排行也叫双七，当年的修罗总是这样亲切的叫着他。然而时过变迁，如今衰老的修罗却要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就能像长生殿里那样再次扶住他。

    幻觉出现了，修罗好像看到了年轻的罗刹，那个曾经孝顺至极的儿子，他不会不管自己的。

    “双七郎啊，父亲想你了。”

    “你来见见父亲好吗？父亲错了！”修罗无助地喊道。

    还记得年轻的罗刹充满抱负的回来，他提出了很多新奇的见解，然而这让当时统治了近两千年的修罗根本无法接受，时间和经验证明自己的一切都是对的，而不是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子所能理解的。于是乎，父子间渐渐有了矛盾，修罗想要厉兵秣马，而罗刹却要修生养息，修罗铁血，罗刹却要怀柔，他们总是一个说左一个说右，于是朝廷渐渐分成了两派，朝臣们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不得已，修罗收回了自己的权利，让罗刹变成了一个不要有思想的工具，太子变得名不副实，就这样，罗刹憋屈了这么多年，现在修罗想来，却是觉得好生对比起他，假如自己不要这么强势霸道，或许，一切都会变的。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门外就像什么人来了一般。床上的人一个激灵，颤抖的双手吃力地支撑起自己老迈的身躯，一边用几乎听不出是什么话来的沙哑苍老的声音不停地问着：

    “双七郎，是你吗？”

    “双七郎，真的是你吗？你原谅父亲了吗？”

    好不容易坐起身来，修罗似乎想向前看清远处的人，可无奈老眼早已昏花，眼前只是一片朦胧。就像是一团停在空中的雾气，

    “是啊？啊？谁……来了？双七郎，回答父亲啊？”修罗气喘吁吁地说道。

    始终没人回答，但修罗分明看到远处那个朦胧的身影，他不死心，将袖口擦了擦双眼，极力撑开自己早已塔拉的眼睛，可眼前还是一片朦胧，为了好好看清进屋的是什么人，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身边的拐杖，使出全身力气颤颤巍巍地几乎是爬了起来，他不停歇地想向前小走，可无奈双腿丝毫不听使唤，他一只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拐杖，腾出的另一只手一直伸向前方，似乎想把不知是远是近的罗刹给摸将出来，然而修罗毕竟太老了，他几乎根本没有迈出一步，而是直接仆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修罗大咳起来，似乎肺都要咳出来了，他想找回拐杖站起来，可拐杖还在老远躺着，修罗一急，站起身来疾行几步，踉跄的他又再次摔倒在了门边，然而这一回，他已经再也无力起来了。

    “双七郎啊，你要不理父亲啊，这个天下，父亲已经管不动了，父亲好累了，你要是在啊，就帮我一把吧。”修罗望着远处看不清的罗刹，几乎是央求地说道。

    就在此时，修罗感觉有一股力量托起力量自己，“双七郎，双七郎……”修罗摸索着寻找那个飘渺的身影，可是四周什么也没有。

    “双七郎，双七郎……”修罗探出门外，周围只剩下了那滩死水，恶臭无比，这样糊涂的修罗意识又清晰了起来，因为刚才，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看见。

    “幻觉吗？是幻觉吗？”修罗神经质地又探出了门外，伸出了抖抖索索地手，关起了他很早就想关起的房门，吃力地又挪回了床上。

    “不中用啊，风僭越啊风僭越，你怎么老得如此不中用了。”僵死在床的修罗无助地想到。

    “那，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修罗撇了眼床边零散的饭食，却是半分胃口也没有。

    就这样，修罗躺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感觉身体陷入了无尽的深渊，然而在深渊的上方，他好似又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站在崖顶，是即痛恨又温柔地看着他的罗刹，

    “父亲，你还不能死，我要让你好好活着！”

    想起了罗刹扶住自己时那几近刻毒的话，修罗一个机灵，伸手抓住了身边的饭食，

    “对，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死了，双七郎连成皇帝的希望也没有了，对啊，不能死，我要好好活着，活到他成为皇帝的那一刻。”